Tropa de Elite 2——无政府主义的幽灵

按:过度解读几乎无可避免,就像有人打着魔幻的幌子拍《潘神的迷宫》,然后被解读为导演古典自由主义的心声,我则试图要从纷乱陈杂的线索中给出我自己的理解和感受。

说起正题之前先说个小段子。英超球队的主场都很恐怖,一是因为观众席离场地很近,球员在场上甚至可以听到十码之外球迷的骂娘;二则是因为英超 的球迷都很狂热,利物浦尤甚,你可以想象下六万人在你耳边齐唱“You will never walk alone”是个什么场景,会不会让主队球员热血沸腾,客队球员胆颤心惊。因此,托雷斯敢从利物浦转投死敌切尔西,实在很有胆量。如上的这些铺垫只为一个 横幅,利物浦对阵切尔西比赛时的横幅:“He who betrays will always walk alone”。
还有一段,昨天看到一个耸人听闻的说法:想知道无政府主义是什么样子,看看索马里就知道了。这种望文生义的解释实在令人啼笑皆非,我虽然提倡犬儒立世,但想要成为一个 “理性人”,一些基本的政治哲学素养是必不可少的。

无政府主义,如罗素所论述的那样,在今日社会中多不被人理解,“无政府主义者通常被当作乱扔炸弹和制造其他恐怖活动的人,这些人要么是神经错 乱,要么假借极端的政治观点来掩饰其犯罪癖。” 很多人把混乱、无治的无政府状态等同于无政府主义。但这无异于把理性和理性主义等同,或是把社会和社会主义等同。你能想象乔姆斯基这样的大佬身上绑着炸药 一边高唱着“如果你想要快乐,他妈的!去吊死你的雇主!”一边像谎言中的黄继光那样迎着点七六二的子弹向着政府大楼疾驰而去的场景么?事实上,对于绝大多 数无政府主义者来说,暴力,既不是必要的,也是他们所不具备的。
无政府主义者的天真在于,他们认为在推翻一种暴政的同时,不应该给人民套上另一个同样的暴政的枷锁。或者说,他们非常理想化的认为,当前的暴 政被推翻后,作为社会的“理性人”,应该如康德文化中一样,互助的,合作的。“自由、道德和人类的尊严恰恰在于人们行善不是因为善被推行而是因为人们向往 它、盼望它、热爱它。”

事实是,尽管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景,但在人类社会发展的现阶段,这几乎没有可能。电影中的Nascimento就陷入了这样的一个困局,在他一 手建立和领导的BOPE精锐部队的有效行动下,毒品从贫民窟中消失了;但这个权力真空期并未持续太久,另一种势力:国家警察很快就在贫民窟内建立了一套严 密的权力体系,甚至于他们还利用国家机器的漏洞为自己套上了另外一层几无可能被攻破的装甲。从表面上看来,这个后来居上的权力体系甚至能够体现他们的意 愿,是民主的,然而,他们却不是自由的。暴政依然存在,贫民窟中的贫民们的生活并未因为毒品贩子的消失而有所不同,。这看起来是个悖论?是的,民主是对康 德文化下互助的人们而言的,自由是洛克的专长,这二者的结合却恰恰产生出康德文化和洛克文化之外的另一面:霍布斯文化。

马克思在这点上看的很清楚,尽管他和巴枯宁一样,在哲学派别上都属于青年黑格尔派,批评黑格尔的保守倾向和唯心倾向,以唯物主义作为分析事物 的出发点,以辩证法作为分析事物的工具,但他强调国家机器的作用,强调阶级性,认为多数统治少数是正义的。(他显然不会喜欢诺齐克的“公平”的概念)而巴 枯宁和克鲁特泡金所代表的集体无政府主义,在继承了普鲁东无政府主义的一些理念后,在财产权和劳动价值方面吸收了马克思经济学的内容,追本溯源,反对从奴 隶社会以来人类社会中一直存在的权威政治体系,批评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是可憎的霍布斯诅咒的一部分:所有不同形式的主权体系其本质都只是一头吃人的 利维坦。
无政府主义的理念从19世纪前期伴随着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而兴起,从1848年欧洲革命开始崭露头角,经历了1892年拉瓦舒尔殉道时的高 歌,在庇卢第埃影响下而改良的革命工团主义,再到俄国大革命时期各地自发性的无政府主义运动如喀琅施塔得水手起义、马克诺农民军运动,以西班牙内战中浪漫 且壮烈的国际纵队作为挽歌,其存在在今日的社会中受到了质疑。尽管已经没有群众基础,尽管在二战结束后被凯恩斯主义所全面压制,尽管受到了诺齐克的猛烈抨 击,但他作为伦理学中最自洽的政治价值观,它的存在仍然是人类在社会发展现阶段所能构想的最美妙的远景。

时至今日,无政府主义者们往往形单影只,被共产主义者视为背离正统学说之人,也为右翼势力所不容,常常质疑体系的合理性却也只能向现实妥协, 在其人闲暇之余享受知识体系的自洽感,做一个不折不扣的犬儒主义者。电影中的Nascimento和无政府主义的处境何其相似也,家庭离异,不属于 BOPE的体系,不属于政府的体系,也不属于最底层民众的体系。他的儿子是问题少年,警察部队也视其为最大的麻烦意图解决掉他,贫民窟中的民众甚至以他的 名字来吓唬啼哭的孩子,他最信任的部下Andre Matias视他为背叛者: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而如文中开端所言,He who betrays will always walk alone,这也恰恰是今日的无政府主义者的写照。
当然,电影中可以用一个不那么现实的手法来为观众带来一些最起码的宽慰,Nascimento仍然有信任自己的部下,他也有一个还算有效的司 法体系,他重回贫民窟建立BOPE部队,他和儿子重归于好。但在这一切结束后,他所抗争过的东西却又卷土重来:只要人类还是那个人类,任何制度体系都是一 个权威政治体系。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方式?在他所崇尚的罗尔斯阐述的“正义”和诺齐克阐述的“公平”这两大原则下,似乎也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无政府主义的途 径了。

或许,我们也只能在庄子的《庄子.外篇》中找到无政府主义者所期盼的未来人类社会的描述了:“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 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溪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乌鹊之巢 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分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躠为仁,踶跂 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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